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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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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回

夢裏是一個沒有月光的黑夜,她赤著腳、衣衫破舊的奔跑在林中。呼嘯的寒風從她身側吹過,卷著冬雪打在身上,格外的疼。

畫面一轉,她蜷縮在一間寺廟的佛像後。寺廟好像是許久都沒有香客來過了,香爐掛著厚厚的一層蜘蛛網,就連掩著她身形的佛像都是有些殘缺的。

寺廟外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,有官靴踩在了枯枝上,“嘎吱”一聲驚的她整個人立刻繃直了背脊,連呼吸都壓低了好幾分。

那人推開了廟門,輕聲笑道:“萱萱,我知你在此。”

他的聲音溫和的像四月的春水,合著那一聲輕笑,是會讓人迷失了自我,被他引誘的。但夢中的她聽到這個聲音,反而更害怕了。

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,極力的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,淚水順著臉頰流進指縫又滑進嘴中,泛著絲絲的鹹意。

“萱萱,乖一些,回光祿府做安逸的大夫人,不要再想自己曾是將軍府嫡女了,不好嗎?”

“將軍府已經沒了,你知道是我動的手,可你不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!我從未想過動你,如今,也只有我能護在你身側,保你後世無憂。”

她不敢出聲,只能任由眼淚撲簌的滑落,然後狠狠的搖著頭。寺廟外還有無數殺手,她只能躲藏,她要活下來,此時她與那個人就像狩獵者與獵物一樣,孰強孰弱一目了然。

那人得不到她的回應,顯然有些急躁,步子也匆忙了起來,滿寺廟的尋找她的蹤影,語氣頗有些癲狂:“萱萱,還不出來嗎?再不出來,我可真的要生氣了!”

下一刻,一張看起來極為溫和的臉從她躲避的佛像後探出,眉眼彎彎嘴角帶笑的道:“萱萱,找到你了。”

“顧長卿!”

素清綰猛的從榻上坐起,冷汗浸的整個身子濕噠噠的,連帶著那被衾都泛著潮意。屋內不知何時換上了安神的水木香,此時正透著金獸的鏤空處裊裊的出著煙,她深吸了一口氣,感受著被衾中的柔軟溫和,漸漸恢覆了些理智。

榻下守夜的頌春被素清綰驚醒,忙起身撩起布簾問道:“三娘可是夢魘了?”

素清綰抿著唇點了點頭,半晌又搖了搖頭,惹得頌春有些不知所措,忙去洗了條手巾來給她擦著汗。

“看著是快辰時了。”素清綰出了聲,嗓子卻出奇的沙啞,“等下燒了水,先讓我沐浴罷。”

頌春動作是快的,不過半個時辰,沐浴的水便已經準備好了。浴桶中放了些碾碎的花葉,她靠在邊上任由頌春給她擦著身子,香氣摻雜著氤氳的水汽,顯得格外朦朧而誘人。

素清綰手指攪著水中的花葉轉著圈圈,微微瞇著眼睛想要捋順一下夢中的內容。

自半月前從寒光寺上香歸來後,這夢就斷斷續續的做了有多日了。

伊始只是沿著從寺中回來後的狀況。夢裏,她在今年的三月初三上巳佳節之日,與那正議大夫家的顧五郎一見傾心,不顧阿耶與阿娘的勸阻,鐵了心的入了顧府。而後那顧五郎得了她母家將軍府的支持,一路扶搖直上,最後成了正三品的金紫光祿大夫,倒也長臉。

那時她醒來,只當是小女兒家動了春心,許是不知何時瞧到了顧五郎的樣子,這才有了這般荒唐的夢。

可最近幾日的夢便越發的讓人心驚。她某一日發現,那顧五郎竟與她將軍府的旁支表妹素可雲,有齷齪的關系!兩人在那游湖的花船上顛龍倒鳳,言語放浪簡直不堪入耳。而後她才明白,顧五郎與素可雲許久之前便已經相識了,就連那上巳佳節的驚鴻一瞥,都是為了利益的刻意為之。

再後來,便是昨日的夢了。皇七子定王意欲爭奪太子之位,憂心將軍府對他奪儲不利,竟夥同她那好夫君顧五郎,一同給將軍府安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!

而那時阿耶已經日漸衰老,大兄早逝、二兄知文不識武,她在光祿府被蒙在鼓裏,直到滿門抄斬那日才得知這一切……

雖說那是夢,但血液飛濺臉上的溫熱,讓她到現在都有些心驚。刀刃搭在脖頸的冰涼觸感、將軍府上下的哀嚎聲、拼命奔跑為了活下去覆仇的恐懼……

這些都,太過於真實了,真實到讓她夢醒後總有一種恍惚的感覺,就好像這些曾真實發生過一般。

素清綰的呼吸猛然一滯,她記得那日去寒光寺求簽,問的是今後如何、可否隨阿耶奔赴戰場?難不成,這些都會是日後發生的,而這幾日的夢,是佛祖顯了靈,在警示她?

夢中有依稀的一段,素可雲在隆和六年上巳佳節這日讓自己院中的婢子,去偷偷給顧長卿送了封書信。就是因為這封書信,她才會在上巳佳節這一日偶遇顧長卿,並與之一見鐘情。

而其實那時顧五郎便已經與七皇子有所勾結了,設計娶她,也不過是為了後續除掉將軍府,提前削弱阻礙而已。

這麽想著,素清綰擡起了頭喚了聽雪來:“今日未時要去上巳佳宴,你去將前些日子祖母賞的那對綠松石耳環給表小姐送去,就說這綠松石我沒有衣裳可相配,正符表小姐的氣質。還有,這綠松石貴重,你記得帶個機靈的婢子一起過去。”

聽雪碾碎花葉的手頓了一下,隨即眨了眨眼回道:“婢子知曉了。”

半個時辰後,素清綰坐在梳妝鏡前任由頌春給她點著妝。頌春畫花黃的手藝極好,抹了胭脂、塗了口脂,合著那栩栩如生的花黃,是教人移不開眼的。

然此時素清綰卻無心看銅鏡中自己的模樣。

“婢子送綠松石耳環過去時,表小姐似乎是有什麽事急著要做,匆匆收下連句客套話都未說,便要趕著婢子走。於是婢子便叫月禾去小門處守著,還真就悄悄截下了下了表小姐院中飛出的信鴿。”

素清綰點了點頭,看著信上娟秀的字跡,大致意思就是素可雲傾慕顧少卿,是天地可鑒的真心,但為了顧少卿的仕途考慮,素可雲願意助他一臂之力。所以今日會引誘著她素清綰前往曲江池,彼時墜了水,就讓顧少卿英雄救美,俘獲美人心。

她原是知道的,這個素家江南旁支的表小姐心思不正。半年前,江南的素家旁支遭賊人陷害隕落,素可雲是阿耶親自南下接了回來的,若是能安守本分,素家是真的不介意再嬌養出一個姑娘來。

但這素可雲,偏偏動了外心。

素清綰心中波濤洶湧,不管夢中是真是假,至少現下的這件事是真的。若她不知……若她如夢中一般不知……

眼前又浮現起夢中,將軍府滿門抄斬的畫面。那血流滿地、哀嚎沖天,宛如地獄般的場景,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了。

那些人,不是想要看到她弱、她無法對其造成威脅嗎?那她就,滿足他們。

“將這信放回信鴿身上,別讓旁人瞧見了。”素清婉調整了呼吸,看著銅鏡中自己臉,輕輕的蹙著眉,“今日給我換一身華貴些的衣裳罷,那嵌寶金耳墜、鎏金銀釵都給我戴上,還有前些日子剛從繡寶閣取回來的雲頭緞鞋,一並尋出來。”

“三娘往常不喜這些繁重的物什的,總說將軍的子女必然也要英姿颯爽些。”頌春笑吟吟的去挑了件金線縫繡的襦裙,“夫人可日日盼著三娘能穿的像個貴女,如今還真能瞧到了。”

素清綰伸手撫上高髻,嘴角勾笑道:“畢竟這是及笄後第一次佳宴,還是要稍作妝點的。”

正挑揀首飾的時候,祖母院的立荷姑姑來了。

立荷看著今日挽著高髻的素清綰,笑的和藹:“今日三娘這發髻挽的貴氣,還襯頸線,真是好看。”

“立荷姑姑說好看,那定是好看的。”素清綰回頭問道,“不知立荷姑姑所來何事?”

立荷端著手往前走了幾步,道:“今日上巳佳節,國公夫人在府上設了宴,特邀了老夫人和大娘子前去赴宴,無法帶著您去。所以大娘子叫婢子來通傳一聲,三娘可以看著心情想著去不去城南的上巳佳宴,若去,可要帶好侍衛,萬萬註意安全。”

“多謝立荷姑姑傳話,三娘知曉了。”

“那婢子去傳二郎與表小姐了。”立荷恭敬的行了個禮,退身離開了。

素清綰伸手撫著鏡子中自己的臉,輕聲道:“聽雪,去與表小姐傳個話,今日接了少府監家秦四娘的貼子,要與其一起赴宴,便不與她一同出府了。”

午食是在淮水院匆匆吃了的,收拾妥當後,素清綰便帶著頌春前往秦府,留著聽聽雪打點院子。

從淮水院出來走過一個回廊,便進了將軍府的假景處。幾名正在挑揀小池塘中落葉的婢子回了頭,正瞧見素清綰步履款款的走來,皆有些驚詫。

只見她們那原本淡妝素衣的三娘,今日點了頗為華貴的花黃,額間是蟬翅作花,嘴角是紅脂妝點;梳著靈動的隨雲髻,上墜數支點翠,髻頂還插了一只鎏金銀釵;再看那金線織繡的紅黑間色高腰裙,配了件小團花對襟窄袖襦,披了一條細長的紅金帕巾,行動之間裙角不動,宛如那宮中調養多年的人兒。

幾個婢子相視一眼,皆從對方眼中讀到一句話-三娘今兒轉了性子了?

素清綰自然瞧到了那些婢子們詫異的神情,只輕聲笑了笑未作理會,扭著婀娜的身姿坐馬車去蘇府了。

而此時的遠風院,素可雲開心的點了個精致的妝容,穿了身清秀的襦裙,正要起身前往淮水院尋素清綰的時候,一個婢子便前來通報了。

待聽完通報,素可雲忙上前問那婢子:“那,那三娘現下是走了?怎麽走的?”

“回表小姐,三娘已經離府了,坐的那輛赤金寶馬香車,許是因為獨自一人的原因,還帶了四個侍衛、一個婢子。”婢子恭敬的回道,“三娘說了,恐路程頗遠累著表小姐,府中還備著一輛騾子馬車,表小姐可遣個車夫帶著您去佳宴。”

那婢子每說一句,素可雲的臉色便深了一分。她擰著手裏的帕巾滿臉的怨恨,虧得她還特意裝扮的如此好,若知道那素清綰會坐那輛馬車去,她肯定要早早的就去找她,一起走。

赤金寶馬香車多華貴!若是到了上巳佳宴的地方,能從那輛馬車下來,定會然所有人羨慕吧。可如今,她只能坐那騾子馬車去!平白的惹人嘲諷!

素可雲內心無比幽怨,卻只能佯裝接受了好意目送婢子離開,然後回頭狠狠的摔了今日素清綰送的綠松石耳墜。

她呼吸急促的看著地上破碎的殘片,半晌冷笑出聲:“素清綰,你得意著吧,等七皇子掌了權、等顧郎幽禁了你,看你那時,還笑不笑得出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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